却被一个名叫托尔的小孩轻易地改变了。
小男孩伏在另一个人身上,抱着对方的手臂,小声啜泣着。
不久前……不知道多久前,他抱着另一只手臂摇晃。不同的是,这次躺在地上的是一个高瘦男人。相同的是,他们都再也无法给予他温暖的怀抱了。
我学着记忆中艾莉希雅的动作和语调,蹲在了他身旁。“不要哭了。”
托尔立刻就用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看向我,鼻子通红、满眶泪水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。“骑士叔叔?”
“是哥哥。”
“骑士哥哥……能……能不能……”也许是不好意思开口,他的话断断续续的,十分不连贯。“能不能再……帮我……叫醒爸爸啊?”
亲口听见他说出这个词,我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。
我强行撇开所有悲痛,轻轻搂住他的肩膀。“他也睡着了,对吧,你睡着的时候也会做梦,对不对。”
“他……爸爸他也梦见我了吗……”
“嗯。所以你也要成为他想让你成为的模样。”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,那些卷曲的金色短发十分柔软。“这样他才会醒来,你妈妈也才会醒来。”
【表情很难看,却没有哭闹……这么说,我会哄小孩了?】
我还没有开始窃喜,托尔的反问就差点把我一击撂倒在地。
“但是……爸爸希望我成为一个很有钱的大商人,而妈妈希望我成为一名强大的守护骑士……骑士哥哥,大家都说,商人不能当骑士,骑士也不能当商人。”
【他们倒也真是的,为什么不统一一下意见啊……】
我抿着嘴唇,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。
【商人逐利,骑士重义。从行为的出发点上,商人和骑士就有本质的区别,商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赚钱,骑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。】
【二者不可得兼……】
“那就先当一个大商人,让你爸爸醒来,然后再去当骑士,让你妈妈醒来。”我对他挤出了一个微笑,“可能时间会久一点,但只要你坚持下去,努力下去,他们都会醒来。”
我微笑着撒了一个谎。
不是时间久不久,坚不坚持,努不努力的问题。哪怕他坚持与努力了下去,过了整整五十年八十年,他的父母也不会醒来——因为死者不能复生。令生者死是人都有的力量,令死者生是神才有的权柄。
我身为被神抛弃的,与神背道相驰的人,没有那种力量。
“那我能不能……先当一个强大的守护骑士?”他弱弱地问我。“之前妈妈带着我过来……还没睡着的时候,告诉我说,钱救不了大家,守护骑士才能救大家……”
“当然。”我想都没想,就认可了这一说法。令我意外与自责的是,在“守护骑士会守护新堡的一切”这一说法上,我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母亲自信。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死去的市民。
【死于守护者的戟尖与剑刃吗,真是种体面的死法。】
“但是你还太小了,在你十七岁以后,我希望能够在预备骑士的队伍中看到你的身影。”我站起来,低着头说。
“嗯!我会的!”托尔的眼泪与悲伤已经一扫而空,此刻脸上呈现出来的是乐观与向上。
我成功让一颗幼小的心灵免于哭泣与哀伤。虽然用了欺骗的手段,虽然多少沾了艾莉希雅的光,虽然终有一日他会识破这个谎言。
那是,他一定成长了,成长到了能够承受那种悲伤。
所以,没关系的。
我轻轻抱起了他。
……
我选择将他交托给别人抚养。对象是排队的市民中看起来就很老实的一对年轻夫妇。
我不会带小孩……当然,这其中还有更多的考量。从我抱着他开始,到系马匹的位置为止,从我们骑上马开始,到来到排队出城的市民们跟前为止,一直,一直在考量。
理由很充足。
骑士团不是育儿所,在即将到来的未知危机中,不光我,没有任何骑士有空闲时间能够照看他。骑士团从上到下,从里到外都尽是些只会剑术和挥戟的武人,一个孩子能否在这种环境里健康地成长,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。而且……
我的过错不应该以抚养他长大的形式弥补。间接直接因我们而失去双亲、死去的孩子,只有他一个吗?凭什么托尔能够得到优待,其他的孩子就要在痛苦中徘徊?
这才是最重要的想法。
当然,我不能就这样将一个孩子扔给别人照顾,我把我的怀表和腰间小袋里的所有钱都给了那个年轻男人,权当做抚养费。我知道这样很不负责,但那块镀了流金的怀表,就够他们两人加上托尔吃个半年的了。等局势稍微稳定些,再找老家伙们要几张“示踪术”,找到他们一家,给些力所能及的补偿与感谢。
也可以开一个项目,拨一些款,把这次混乱产生的孤儿集中抚养……这要问一问财务处的骑士……
现在,我骑着我的马,逆着人流的方向往本部走。我当然没有蠢到在路中间走,排队等待出城的人们在路中央堵的严严实实。
我顶着他们的注视与行礼,一言不发地策马走去。其中也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,大概是几处城门的死亡已经传至了他们耳中。
挂上蒂娜那样无悲无喜的面具,我低头拽着缰绳。
【无法回应那些期待,视线自然而然会带上恶意吧。】
我悲哀地想着。
一道声音却突然闯进了我耳中。“海因里希团长!”
是霍特,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,我的双眼已经看向后方,一名传讯骑士统领,正与他的坐骑一起快速接近。“团长!总算找到您了!紧急情况!”
他在我身边勒马,从腰间的信带里掏出一张纸。
上面写道,“鹰之门”附近的圣骑士全部集结完毕后,因长时间没有接到新命令,自行集体前往神殿寻找大主教与圣殿骑士团团长。
“我应该多下两道命令的。”我在心底又骂了两句,将纸塞回了霍特手中,“我们走!去内城的神殿!”
我向骑士下达了命令,骑士也忠实地跟上了我。
【要是那群杂毛也有这么听话就好了……】
让他们在“鹰之门”集结当然不是让他们干站着,“鹰之门”不远处就是枪骑士的驻地,一旦有什么时段,两只新堡最精锐的骑兵就能汇合一处,他们组成的冲锋将无人可挡。
同时,“鹰之门”在城墙边……好吧这是废话。反正在“鹰之门”集结肯定比在兰道眼皮子底下集结好,天知道有自寻短见倾向的人会不会起到带头作用啊!要是他们真因为“不值得为之而死”的神明而死,白白损失九百九十精锐的我找谁哭啊!兰道的在天之灵吗!
“团长……”
“什么事,别磨蹭,快讲。”
策马狂奔了两分多钟的我有一些烦躁。
“就是……您有没有一种……预感?”
“什么预感?别装神秘……”
我看不见身后霍特的表情,但能够隐约感到些什么。右侧的人群也是一样,很明显,他们躁动不安。许多人都抬起了头。
仿佛今晨的警钟在心底炸响,我仰起头,凝视空中的神国。
【难道说……】
没有任何反应时间,一道闪光掠过天空,接着是一道光束砸在圣鲁克斯山的山顶。
【来不及……】
来不及。只来得及大喊出一个词,来不及拯救新堡。来不及,只来得及保护自己,来不及让更多的人逃出外城。
“隐蔽!”
我用我能用出的最大力量,勒住缰绳。马匹转身朝向小巷,紧接着带着一阵嘶鸣,哀嚎着摔倒在地。我向小巷连滚带爬地扑去,下一瞬,金光吞没了我眼前的一切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【好痛。】
最先复苏的是痛觉,我像是被老团长揍了整整一天,全身都在泛出阵痛。
另外,身上的铠甲也不知为什么变得不合身了,又松又紧……是的,又松又紧。真奇怪。
紧接着是嗅觉,难以言喻的异味在我鼻尖停留。
【什么……味道……】
直到我再也忍受不了折磨,一鼓作气夺回了身体的一切感知,睁眼坐起。
四周有着光,现在还是白天……新堡的白天——我坐在小巷里,头顶是窄小的、湛蓝无云的天空,耳边一片寂静。
【等等,是不是少了什么……】
我依然昏沉,并没有意识到眼前被我感知的世界少了什么——新堡的天空无比湛蓝,但那是平日才有的景象。
仿佛被电击术击中了一样,我一下子就回忆起从扔下羽毛笔到摔下马的一切。再次抬头,看向蓝天,我知道少了什么。
平日里的蓝天,可“神罚日”算得上什么平日?
【神罚呢?】
小巷外,两匹马站在原地轻轻嘶鸣,一大群人七歪八扭地躺在路中央。神国,赞歌,金光,统统没有。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茫然坐起,同我一样满头雾水地打量周围。
【难道我已经到了死界吗……不对,死界怎么会和新堡这么像……】
毫无疑问,眼前的小巷是我被金光吞没前扑进去的那条,外面躺着的人是排队出城的市民,两匹正打着响鼻的棕马分别属于我和霍特。
奇怪,没看见霍特。是那小子命大没死还是就他倒霉被金光蒸发了?
光靠我自己无法给出答案,我连现在自己是不是在新堡,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。与其想他,还不如出去看看,问问那些人现在的情况。
作出决定后,我从地上爬起,摇晃着站了起来。
然而,我的披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。
我猛地回头,左手按在剑上,反握住剑柄。
是一名骑士扯住了我的披风,很眼熟的、很奇怪的女骑士。眼熟是因为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她,奇怪是因为她露出头盔的头发。
【明明穿着守护骑士的银甲,却有着圣殿骑士的奇怪发色……还眼熟。】
面对这种要紧关头出现的可疑人士,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警惕。“你是谁?这里是哪里?”
听见我的问题,她反倒问回了我。“您是团长吗?”
“我是罗德·弗朗茨·海因里希,守护骑士团第七任团长。”自我介绍完后,我又问了一遍她。“你是谁?为什么坐在这里,还穿着传讯骑士的装束?”
她的胸甲上沾满了不知哪来的污泥,徽记被完全挡住,无法辨认。但她的腰侧挂着一个口袋,那是传讯骑士才会携带的装备,我由此推断出她这身装束的所属。
至于我怀疑她的原因……她和传讯骑士中唯二的女骑士中的任何一位,都不像。而且我不记得守护骑士团里有谁不是金发蓝瞳。她的红眼睛和她的酒红色长发一样显眼。
“我是……团长,您……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?”她的表情上出现了名为“惶恐”与“哀伤”的成分。
【怎么感觉她不是在害怕……】
一名间谍……不管是间谍还是破坏分子什么什么分子,被揭穿时总会有点反应的。一般都会杀人灭口或者拔腿跑路。像她这样沮丧地只是看着我没拔剑,我还是第一次见。
【难道是她会演戏?不对……有时间演戏还不如去了解一下守护骑士团的发色统一性……但凡她染个经发,我都不至于将剑柄仍握在手里。】
我拔出剑,换至右手持握,剑尖指地。“我可不记得守护骑士团里什么时候混入了一只红毛蠢蛋。”然后,我用长剑指向她的额头,“告诉我,你们有多少人混了进来,目的是什么,我以团长的名义,保证你作为战俘的一切权利。”
俗话说得好,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。无论她乖乖配合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,我都有相应的方式处理。
“……”她没有回话,只是摘下自己的头盔,露出她的脸的全貌。
说实话,挺好看的。
不,重点不是这个。
“速速从实交代,否则我的承诺不再生效。”我又强调了一遍,将剑尖送到了她的眉心前。
我曾试过,当有人用尖锐物逼近眉心,会有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。大概是这种感觉起了作用,她终于开口了:“如果凭发色判断……您不也是一头蓝发吗?和圣殿骑士他们一样……”
【我是蓝发?】
【这么说也……确实啊,头发变色很正常……神力祝福时,所有人的头发都会变色。圣殿骑士团就是因此才变成了染坊。万一我们正处于一场范围广的神力祝福中呢?】
【而且,她这么年轻,很有可能是预备骑士,预备骑士接过人手不足的传讯骑士的任务,前来寻找失去踪迹的我与统领的下落……十分合理。】
“好吧,确实是这样。那么,你是谁?预备骑士吗?这里是新堡吗?”放下戒心后,我收起长剑,和声和气地对她说。
其实是我相信新堡的城防。这里已经十几年没出现所谓间谍与破坏分子了。
“……您……真的不记得了吗,变成这副样子后,连我都忘记了吗……”她依旧沮丧着回答了我,依旧答非所问。不过我感到很不对劲。
【她怎么一副“我就该认识她”的语气?她一介预备骑士,被我忘记很正常吧?】
【还有……我变成哪副样子了?脸变了吗?她应该是凭我这身装束认出我的吧?】
【另外……她会透视吗!我戴着头盔啊!她怎么知道我的头发成了蓝色?!】
三个疑问,我只能先解答一个。
好吧,我直接选择第三个。
这种只存在于通俗小说里的能力,大概不会在现实世界里存在。她这种看上去就不会使用魔法的人,也无法做到……更何况据我目前所知的法术里,似乎没有叫透视术的。神大概能做到,不过我相信他老人家不会那么无聊。
所以,我只要借助长剑的反光,观察一下我头盔里的一头金色短发是否真如她所言发生了变化,就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。
我双手伸向头盔。
事实是,甚至不需要迎刃,它就自己“土崩瓦解”了。
我摸到了满满一手头发,我的头发。
——
既然女团长都出现了,我觉得我也有咕咕咕的理由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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